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 69 章

關燈
第 69 章

馬車內燈火昏暗, 唯一清晰的,是那兩道投在簾子上,融成一體的影子。

凝煙輕蜷著身子, 緊縮的成一小團, 葉忱屈膝蹲在她身前,寬闊的身影將她一絲不漏的籠罩, 從發絲都到腳尖,整個人都在他的範圍之內。

晦暗的目光, 一寸寸輾轉在凝煙身上,細柔的眉, 疊緊的眼睫, 隨著呼吸輕輕翕動的鼻翼。

視線每碾過一寸,葉忱的眸光便濃暗上一分,小姑娘嫣唇緊抿,像是生怕洩露了呼吸。

不滿劃過眼底,難道不是應該乖乖張開唇,主動把所有都交給他,讓他汲取。

喉間忽地發沈, 葉忱緩緩調息, 收起眼底的兇色,低眸將她縮藏在袖下的雙手執起。

葉忱目光裏的侵占,凝煙哪怕逼著眼睛都感受的無比清晰,好像面前就是一只蓄勢待發的猛獸,將她吞噬殆盡。

而她整個人宛如一張繃緊的弓,窒堵在嗓子口的呼吸到了已經不能再憋下去的時刻, 就在她捱不住,想要睜眼縮逃, 那股強勁道幾乎鉆遍她全身的渾厚氣息慢慢被收斂,被克制,而後她的手被托起。

緊張褪去,凝煙腦子裏一震暈眩恍惚,感覺到葉忱拿著她的手在翻看檢查,手背,掌心,再到每一根手指,看過左手,又換做右手。

凝煙思緒懵懵的,沒有反應過來他在幹什麽,直到指上的傷口被輕輕撫過,凝煙才恍然,他是在檢查她的傷口。

可,他是怎麽知道的?

凝煙思緒恍惚,過去在汲雪居,他教自己雕刻的時候,也是如此。

只要她受傷,他就一定會發現,哪怕她掩藏的再好都沒用。

那時還能說他敏銳,可現在完全沒有理由。

這個疑問縈繞住凝煙,她下意識睜眼,想去窺看葉忱的神色。

眼睫輕顫著打開,印入眼簾的,便是葉忱蹲在她身前,托著她受傷的手仔細查看,輕擰的眉宇裏是化不開的心疼和不舍。

凝煙沒來由的發了怔。

“疼嗎?”

聽到葉忱問話,她倉促醒過神,然而葉忱已經擡眸朝她看來。

凝煙心口砰砰急跳了兩下,再想裝睡也是不可能了。

“不疼。”她輕聲說著,又搖搖頭,想把手縮回。

葉忱攏住她的手掌,“撒謊。”

明知他指的是傷口,凝煙心裏卻莫名忐忑,同時又漫出難以言說的傷懷。

現在他說得每一個字,她都要揣摩,那些全心信賴依戀的日子,已經恍如隔世。

“煙兒最是怕疼,每每都會紅了眼睛。”葉忱如耳語般輕聲說著,極為不舍得撫過她的指。

凝煙也想到了那些畫面,她傷了手,一邊疼的委屈巴巴,又擔心他不再教自己,拉著他的衣袖撒嬌。

耳邊響起,葉忱低低的一聲笑,無奈又懷念的說:“怎麽會又嬌滴滴,又那麽乖巧。”

凝煙受不了在他面前全然沒有遮掩,仿佛什麽都袒露的樣子,她不能再聽,更不能再想,抽出手問:“你怎麽來了,不是在吃宴?”

葉忱頓了片刻,直起身坐到她對面的位置,一派如清風和煦的姿態,“想來看看你,所以借故早走。”

拉開的距離讓凝煙平緩下浮躁的心緒,她告訴自己,眼下最要緊的是,葉忱和天明教,定安侯以及葉南容之間的事。

她調整過思緒問:“此次剿滅叛黨,形勢可還樂觀?”

“煙兒覺得呢?”

凝煙沒想到他會反過來問自己,她搖頭,“我不知道。”

說完去看葉忱的眼睛,“不過,自從朝廷發現檄文,亂黨多次生事,百姓就已經開始人心惶惶草木皆兵,他們不懂高位者的爭奪,只是想要平靜安穩的生活,守著自己的家,一但真的起戰事,被波及的百姓要面對的就只有絕望悲慘。”

她不知道自己這麽說有沒有什麽意義,葉忱又豈會不知道這些,甚至極有可能,這一切本就是他在推進促成,畢竟為了那個位置,為了權勢,沒有什麽是他不會做的。

凝煙眼裏的流露出的悲哀和痛楚讓葉忱心口頓痛,他開口問:“煙兒害怕?”

凝煙苦澀抿緊唇角,她害不害怕,他又會在意嗎?或者說有多在意?

答案凝煙自己都不奢望。

可她還是點了頭。

葉忱擡手輕柔她的發頂,“煙兒害怕的事,都不會發生。”

凝煙倏忽擡眸,瞳眸內晃著的迷茫讓人心碎,葉忱深深望著她,深綣的一眼直撞在她高築的心防之上。

她攥住手心,按著心裏的震驚,畏怯的將心縮緊到屏障之後,她不敢信。

思來想去,她將那日在玉器行看到偽造古玦的事說了出來,“我不知道是玉器行哪個東家,但必然是受了誰的指示。”

凝煙說完看向葉忱,她無法從他的情緒中看出什麽。

葉忱頷首表示知道了,“之後我恐怕就沒時間來看你了,照顧好自己,傷了手就不要再擺弄刀子了,嗯?”

他的關心,自然而然的好像過去一樣。

凝煙此刻的心思卻不在這裏,她小幅度地點頭,輕聲問:“會有危險嗎?”

她抿動著唇,狀似自然的補了兩個字,“你們。”

葉忱何其敏銳,眼尾輕瞇,一絲不易覺察的危險劃過眼眸。

這“你們”二字裏,她真正想問的,恐怕是葉南容吧。

“煙兒擔心的是誰?”

葉忱問得直接了當,凝煙怔住,擡起眼眸,前一刻還平和溫柔的男人,變得危險鋒利。

凝煙心頭一緊,吞了吞嗓子,勉勵讓自己冷靜下來,“事關生死,我自然希望所有人都平安。”

“那最關心誰?”

葉忱問得不疾不徐,凝煙整個人都亂了。

葉忱甚至彎了抹笑弧,繼續逼問:“若最終只能活一個,讓煙兒選,煙兒會選誰。”

凝煙簡直快瘋了,近乎開誠布公的對話,讓她亂了方寸,慌張更是已經不受控制,全寫在臉上。

“葉忱。”

凝煙聲音不穩,他的話讓她越發篤定心裏的揣測,他也許準備讓葉南容在剿滅亂黨的過程中,發生意外。

葉忱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忐忑不定的眼眸,“嚇到了?”

聽著他輕松的口吻,凝煙卻半分不敢輕松。

“待一切結束,我想回到你身邊。”她一個字一個字的說,仿佛別無他法,又仿佛認命。

葉忱心上祟動的戾氣陡然灼燒的猛烈,盯著她看了良久,勾唇極不自然的笑了笑。

起碼,起碼,肯在他身邊了,不是麽。

他想不到有朝一日,自己會退讓到這個地步。

可她知不知道,現在是她惦念的葉南容,正千方百計想要他的命。

葉忱點著頭,意味不明的吐字:“只要煙兒在我身邊,誰都會平平安安。”

葉忱走下馬車,凝煙整個人如卸了力氣一般,虛脫靠近馬車的角落,眉心蒼白皺緊,許久,扯了個釋然枯寂的笑容出來。

她不想再掙紮了。

*

當夜,沈從儒便沒有回府,又讓人傳了話,不日就會隨同圍剿逆黨的兵馬一同動身。

府上眾人得知消息後,各個都是懸心吊膽,溫氏親自去了趟府衙,千叮萬囑過,還是不放心,打算趁沈從儒動身前,去寺廟裏為他求個平安福。

翌日清早,溫氏就準備去廟裏,她換了身素色的衣服,對丫鬟道:“去看看二姑娘起了沒,別回頭又遲了。”

“奴婢這就去。”

丫鬟離開不久,沈凝玉就來了溫氏院裏。

“母親。”沈凝玉喚道。

溫氏點看了她一眼,想了想說:“去把你阿姐也叫上吧。”

見沈凝玉站著沒動,她嘖了一聲,“楞著幹什麽?”

沈凝玉滿臉狐疑的說:“母親是看葉南容也來了,又對父親說了那樣的話,才讓我去叫阿姐的吧。”

“母親,你也太見風使舵了,真當阿姐不知道你想什麽。”

“你這死丫頭。”溫氏臉上登時有些掛不住,“我是想著你們兩個女兒一同去給你父親求平安福,心誠一些。”

“這樣最好,母親就別想那些了,阿姐和葉南容是絕不可能覆合的。”沈凝玉嘀嘀咕咕,眼看溫氏作勢要擰自己,才趕緊乖乖去找凝煙。

凝煙也沒有推諉,隨兩人一同去了廟裏祈福。

她誠心跪在菩薩面前,為所有人祈願。

溫氏上完香對兩人道:“再去燈樓給家裏人都添些燈油吧。”

凝煙聽見燈樓,垂低的眼睫動了動,這間寺廟不是開朝流傳的古寺,所以沒有供奉司嫣的趙應玹的長明燈。

她想不明白,趙應玹供奉那些成百上千盞的長明燈是為了什麽,她在懸寒寺燈樓看到幻境,又是什麽?

趙應玹怎麽會那樣一副落拓灰敗的模樣,心口的窒澀讓凝煙醒過神,閉了閉眼不許思緒亂走。

她死了,他總不可能一點傷心都沒有。

她想了個最貼合的可能,他那時已經是皇帝,供長明燈這件事對他來說無非下道旨意而已,還能流得傳世的美名。

從懸寒寺離開,三人坐在馬車上,溫氏忍不住旁敲側擊起葉南容的事。

“你別怪母親多嘴。”

溫氏這一開口,凝煙就有預感她要說什麽。

果不其然,溫氏迂回道:“按說這次清剿逆黨,三公他不該來,我怎麽瞧著,他像是為了見你,才不顧危險請命一同前來。”

凝煙沒回答,透過窗子看到玉器行就在前面,“母親和凝玉先回去吧,我想去趟玉器行。”

溫氏見她不接話,神色略顯不滿,片刻又好聲好氣的笑笑:“想去就去吧。”

看自己母親這判若兩人態度,沈凝玉只覺臊得慌,側過身不說話。

凝煙點點頭,叫停馬車,往玉器行走去。

軒雅舍的夥計與凝煙已經熟識,見她過來,低了低腰,笑呵呵道:“沈姑娘來了。”

凝煙望了眼鋪子裏,幾個夥計和三三兩兩的客人,並不見上次拿著偽造的古玦的人。

她收回目光笑問:“祝掌櫃可在?”

“掌櫃在樓上呢。”他說著為凝煙引路。

走上二樓,夥計推開祝掌櫃所在屋子的門,凝煙跟著進去,沒曾想就聽祝掌櫃怒喝,“誰讓你進來的。”

夥計頓時被這火氣嚇住,說:“是沈姑娘尋掌櫃。”

跟在後面凝煙也驚了驚,歉意的朝著祝掌櫃道:“不知掌櫃在忙,還請見諒。”

祝掌櫃這才註意到凝煙,趕緊解釋說:“原來是沈姑娘,我當是夥計亂闖。”

凝煙見祝掌櫃手裏拿著雕刻的東西,而面前是一張拓了印的紙,因為距離遠,她也看得不清楚,只隱約覺得有些眼熟。

不等她細看,祝掌櫃已經拿了東西將紙壓住,走到凝煙面前問:“沈姑娘許久不來,快快請坐。”

凝煙笑笑說:“我從廟裏出來,路過玉器行,便進來看看,既然掌櫃在忙便不打擾了。”

祝掌櫃滿是不好意思,“我這會兒正巧要忙些事,改日沈姑娘過來,一定好好款待。”

“哪裏的話。”凝煙與他客套了兩句,便告辭離開。

做出屋子前,她又看了眼桌上,心裏困惑,是什麽東西用得著祝掌櫃親手去雕。

想到之前的古玦,她心裏沈甸甸的覺得有貓膩。

凝煙下了樓,沒有立刻離開,對夥計道:“我在鋪子轉轉,看看進來有沒有新到的好料子。”

夥計不疑有他,立馬道:“姑娘隨便看。”

凝煙慢慢在鋪子裏走,忽然聽到樓上傳來倉促的腳步聲,擡頭看去,是祝掌櫃匆匆下來,而鋪子外,有輛馬車在等著。

她見祝掌櫃在馬車外與人說著什麽,又看向二樓,捏緊手心,趁著沒人註意自己,快走上樓。

凝煙掩門悄然走進屋內,緊張的心口撲通撲通直跳。

她呼吸兩下,走到桌邊,拿起那張紙一看,瞳孔急速縮緊,拿著紙張的手輕輕發抖。

這上面拓的是葉忱的私印!

難怪她覺得眼熟!

在南宅時候,葉忱處理事務從不會避諱她,所以她認得。

凝煙頓時心慌意亂,是誰偷偷得了他的私印,刻出來又想幹什麽!

這是何其重要的東西,若讓心懷鬼胎的人得去,恐怕會對葉忱不利。

她一刻不敢猶豫,快速往外走,必須將事情告訴葉忱。

屋外卻傳來腳步聲,凝煙猛地頓住步子,雙眸驚懼睜著,緊緊盯著那扇門。

門外的人已經越走越近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